红昭愿:陌上花开缓缓歌

红昭愿:陌上花开缓缓歌   


男主:容华      女主:容缓
作者:容华容缓      状态:已完结
最新章节:第212章 大结局(2021-05-13 09:40:38)
天大雪中,五岁的容缓为了避免冻死荒野,自造雪屋避寒,被路过的容华与其姐容奢发现。正在经受丧女之痛的容奢将她收在身边,精心培养,视如己出。八年后,才貌初成的容缓被送到了容华身边,听他治军理政,朝夕相随,耳濡目染,心胸才略更上层楼。容奢死讯传来,容缓痛不欲生,容华悲恨交加,两人心意相通,情愫互生。但容缓不久得知容华已订有姻亲,遂主动疏远,并与曾经共经患难的少年羿清走得渐近。容华不肯放手,容缓难以从命,羿清一腔深情,这三个人的纠缠,在乱世来临群雄逐鹿之际,演变为一场家与国、成与败、生与死的恢宏长歌。且听陌上花开

前缘 缓缓而来

建丰二年,皇朝藩镇割据战乱频发的气象,并未因为新帝的初立有所改观。乱世出乱势,乱势造乱事,在乱事频起的年月里,那天寒地冻时的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”,便成了稀松平常。

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……”五岁的小怪把自己藏在雪屋内,啃着大雪前收集来的榛果,默念着不止一次从病弱的爹爹口中听过的诗句,预估着自己变成一堆冻死骨的时辰,决定把自己所知道的朱门酒肉都仔细想上一遍,来世无论如何也要投生在一个能够吃饱穿暖的太平盛世,否则宁愿做一只飘来飘去的孤魂野鬼。

而外面,真真是好大的一场雪。

同一时间,安州城城主夫人容奢走出宝塔,眺望眼前一片白茫茫,近处塔前的红亭、远方山头的青松,也再见不得一丝异色。如此一来,塔前亭内的那个面向群山岿然而立的黑衣少年便越发醒目了。

自己这个弟弟啊,不过才十一岁的年纪,便静默得好似宝华大殿的那尊佛,作为长姐,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。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,沿着长廊,姗姗来到少年面前。

这么冷的天,不去禅房里坐着,华儿不怕冻坏么?”她柔声问。

容华转回身来,摇了摇头,一双宛若明珠般的灿眸投在姐姐面上。

容奢一笑:我很好。”

容华眉心微紧。

是真的。”容奢目内尽漾温柔,从幻儿降临在世上的那一刻起,大夫便告诉我这个孩子不会活得太久。可是,她还是给了我五年的时光。这五年中,我看着她从嗷嗷待哺到呀呀学语,从滚滚爬爬到蹒跚学步,每一个时刻都美好得像梦境,即使她到了最后那一刻,也仍然对我叫着笑着,贴在我怀内睡去……”虽然这一次没有再醒来,直到最后一刻,她留给我的仍然是欢快的笑颜,足够了。”

足够了?五年里,幻儿的每一次睡去,对姐姐来说都是煎熬吧?直到最后一刻,姐姐又何曾真正体会过为人母者的快乐?容华无法认同,难以安慰,惟有不语。

容奢回眸,望向那座已被白雪染透的宝塔,道:如今,幻儿永远安眠于安宁寺的宝塔内,有神佛庇佑,有香火熏沐,有经声唱颂,定然会早一日到达那极乐之地。我们这一场母女缘分也算是了了。”

了了就好。”容华开口,雪正好也停了,下山吧。”

容奢敛尽瞳心内的依依留恋,点头应道:好,下山。”

容华率先启足。

望着弟弟已然前行的背影,容奢不由叹息。果然还是男儿强壮,不过才十一岁,身量已然超过了长他九岁的长姐,那双修长的腿即使踏在重重积雪上,也不见丝毫的趔趄跌踬……只是,他未来的路,只怕比今日的路要难行百倍,届时可否也如此刻般如履平地?

姐姐?”容华回头,不走么?”

容奢冁然:走,走的。”

纵是如何难行,也终须要走。她走出亭子,走向那条通往山门的下山路。

这条路是依山而就的台阶,一层层一阶阶向下延伸,平日已是足够陡峭,如今天积雪成冰,每走一步都是凶险万分。

容华扶住姐姐:我背你吧。”

容奢莞尔:为姐什么时候是那么娇弱的人了?虽然天生不是学武的材料,当初却也跟着师父练过一些根基的,脚底的力气还有一些。”

话虽如此,容华还是慢行一步,手臂护持在她身后。

三十几阶的路,足足走了三刻钟,最后一阶迈下,前方即是山门。

山门前,停着姐弟两人的车轿。山门内,立着安宁寺的诸位僧人。

容奢向立在头前的住持福身为拜:一嗔大师,多谢您亲自为小女超度。”

对方合什还礼:贫僧做了当做之事,夫人何须言谢?”

容奢又是一福:大师是闻名遐迩的得道高僧,小女夭折于垂髫之年,按本土风俗不得入土,不得行丧,弃于深山,不可理会,幸蒙大师垂怜,使小女得以入往宝塔,并受大师度化,容奢自然感激不尽。”

一嗔宝相庄严:世间万般缘,皆有缘生地。贫僧超度的每一个亡魂,皆是与他们曾经的缘起所致,而夫人与小姐的母女之缘又何尝不是?”

容奢肃然:虽然只是匆匆五载的母女之缘,已然足慰今生。”

一嗔覆眸低诵:此缘灭彼缘起,夫人的母女之缘,又何止五载?”

只当是高僧的点化,她作别:多谢大师,容奢告辞。”

一嗔微揖:贫僧送夫人。”

钟声大鸣。

这是安宁寺的送客钟,每一位从宝塔走出的香客,都须以此钟与长眠于塔内的亲人作别,从此各自安宁。

山门前的左右耳房内,走出容奢来时一干随从,车夫解缰牵马,丫鬟前来搀扶,侍卫整装待发。

容奢却突然停下:积雪太厚,只怕马也不好走,本夫人也想趁机赏赏雪景,先不上车了。”

容华晓得她是想多看那宝塔一时,不忍点破,道:我扶姐姐走如何?”

容奢欣然,吩咐道:你们上马的只管上马,进轿的只管进轿,无须理会本夫人。”

侍卫、丫鬟们齐声相应,可又有谁敢?一行人牵马赶车,缓缓跟行在主子身后。一刻钟后,终于转上官道,尽管雪未融冰未消,但远比方才平坦宽敞,脚下顿时安稳了不少。

华儿,多谢你特地赶来送幻儿一程。”容奢突道。

容华摇头:并不是特地。”

容奢忍俊不禁:你口是心非的性子一点也没有变。为姐当年出嫁时,你不过六岁年纪,明明不想我走,却一迳地催促上轿。明明眼泪汪汪,却硬是不使泪珠滑出眼眶。”

容华皱眉:姐姐记错了。”

容奢唇畔的笑愈发溢开:为姐的记性何曾出错过?你该知道为姐的书读得还算不错,靠得正是过目不忘的本事。”

我当然知道。”容华眸光沉沉,姐姐的才华学识天下尽知,本该嫁给世上最好的男儿,却被父亲和兄长硬许给了一个那等龌龊卑劣的货色。”

华儿。”容奢笑意全无,这话不许再说了。”

容华面上浮起倔色。

容奢无奈一叹:你心疼我,我当然晓得。可父亲和兄长也并非铁石心肠,那个时候,那等情势,他们在也只有做那样的选择。”

容华冷哼不语。

容奢又是叹息:你性子虽沉稳,可终究还是年幼,将来有一日,你定然能够理解父亲与兄长的苦衷。或许,换做是你……”

不会。”容华断然道,若是我为平州之首,任何时候都不会牺牲姐姐的幸福换区区几载的平安。”

容奢默了默,再度展颜:是,华儿不会,是姐姐失言了,华儿是世上最心疼姐姐的人,当然不会。”

父亲已去,兄长体弱,平州的未来早晚要压在他的肩头,如此重情的他,能否担当得起平州之首的重任,又如何在豪强林立中求存?

啊呀……”忽然间,后方传来一声尖叫。

容奢回头,见自家的小丫鬟瘫坐在地上,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路畔的林子里,一脸的惊骇之色。

兰慧,发生何事?”

名唤兰慧的丫鬟使力指着某处:禀禀……禀夫人,有死人,有死人呐!方才,一个人头从雪堆里滚了出来,又不见了!两只绿幽幽的眼睛,好可怕,啊——”

另个丫鬟眼见好看的小容公子面色不善,一把将她的嘴捂住。

容华冷眼觑了觑,向兰慧所指的方向行去。从他所在的方位,只看得见一堆处在林间空处的雪垛,待走到近处,却是一怔。

是不是死人?是不是?”惊惧之下,兰慧语无伦次,忘记了对方的身份,一径求证起来。

容华再往前走。

不准坏了我的雪屋!”雪堆之下,突有声音冒出。

啊——”另个丫鬟也吓破了胆,连发尖呼,死人说话了?是鬼吗?”

闭嘴!”容华倏然回头,双目冰冷。

这位好看的小容公子竟比鬼还要可怕。两个丫鬟当即噤若寒蝉。

容华脚尖踢了踢那处:下面的,出来。”

下面的拒绝:不要。”

他将脚高高抬起,作势欲踢。

下面的大急,喊道:不要!”

他眯眸:出来。”

下面的不胜委屈:冷,会死。”

怎么像只小猫在叫?他侧耳倾听:下面就不冷?”

搭得好好的房子,不冷。”

真的假的?饶是如何成稳,也有几分少年心性,他好奇这种地方怎会有生命的存在,于是矮下身去,伸手推开雪垛下方一块布毡样的物什。这物什上方冻结在雪中,左右两边似乎为了避免被雪粘上,各放了些砖砾瓦块类的东西隔离开来。布毡的大小正好够他将头探进去,一看究竟。

原来,雪垛不是雪垛,是雪屋。从里面可以看到有一些枝枝桠桠掺杂其内,借着冰的力量,与雪冻结在一处。而这座小小的雪屋下,是一处无雪无冰的土坑,坑内铺着难测薄厚的落叶,叶上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影。

因是逆光,他看不清人影的模样,只见一团蓬乱的发里,一双幽幽闪闪的眼睛,乍看上去当真像只猫。

冷。”像猫的人影道,抱膝缩成更小的一团。

他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。

华儿。”容奢也来到这边,里面当真有人么?”

有人。”他道。

什么人?”

小人。”

嗯?”

一个小娃儿。”他补充,目测上去,也就三四岁大小。

小怪不是小娃儿,五岁。”那团小人儿道。

五岁?”听着那稚嫩的声,容奢一震,华儿你出来,快让为姐看看,五岁的娃儿怎能待在这种地方?是女娃么?是女娃吧?”

容奢却没有按照姐姐的话有所动作,一径专注地凝视着那双眼睛:这个雪屋是你建的?”

小人儿点头。

如何建成的?”

挖土坑,拣树枝,浇河水,铺树叶。”

用什么挖坑?”

小人儿指了指自己脚下:碗。”

瞥一眼那只残了小半边的破碗,他皱眉:这碗从哪里来?”

师傅给的?”

什么师傅?”

讨饭师傅。”

原来是一个依靠乞讨而生的小乞丐。他眉皱得更紧:水是从哪里来?”

树那边有河。”

未结冰?”

那时没结。”

那时?是大雪将下之前么?这场从昨日下午下起的雪来得甚是凶猛,之前的气候虽不算温暖,但并没到山河冰封的地步。昨日大雪来临,气温也骤降,将处于深秋时分的气候瞬间推至了三九时分的寒冬,正是但逢乱世必有恶日,如此当下,路边出现冻死骨并不稀奇,稀奇得是这个双眼似乎在燃烧的小人儿。

从她方才三字经般的描述中,他大概晓得了这座雪屋的生成过程:挖一个足以容纳她的土坑,拣来树林内必不缺乏的树枝,以挖出的坑土为根基,在四遭搭出房屋的形状,而后浇上河水,随着气温的骤降,凝水成冰,承载了从天而降的雪的分量,形成了这座抵御雪寒之夜的雪屋。里面的树叶更不必想,在下雪之前,这林内遍地皆是。

他曾经从一本闲书上读过,在一些终年严寒的地方,人们会住在冰建的屋室内存活,其内温度适宜,完全可供人生存。如今竟见到了活的”。

华儿,你怎么动也不动?里面的娃儿如何了?还活着么?”容奢疾声催促。

容华撤身,刚刚立起,即见得两只枯瘦的小手迅即探出,将那道被他推到上方的布毡拉回原位,阻止寒气入侵。

容奢已是焦切不已:里面当真是一个五岁的娃儿吗?”

不像五岁的。”那身形比先天不足的幻儿都要小上许多,但那双极不符合她脸孔比例的大眼睛内,如此强烈地燃烧着三个字:我要活……但,仅凭求生意志,诞生不出挖坑建屋的主意。

容奢双眸泪意闪闪:那么,里面果然有一个娃儿?”

他点头:姐姐把她给我如何?”

你胡说什么?”容奢顿足,还不快把人接出来,这么冷的天,她如何受得住?兰慧,快去车上将织毯拿来!”

一个乱发蓬蓬的脑瓜倏地探出毛毡,乱发中的大眼满聚热烈的渴望,专注在锦衣华服的夫人身上:小怪很能干,小怪不白吃饭。”

天呐。”容奢泪珠成串,顷刻后又扑上前去,一双素白的柔荑探出裘衣暖袖,将那张尽是污泥的小脸按在胸前,幻儿,我的幻儿回来了!”

呃……

容华望天:幻儿,如果你看到你的母亲大人把一个脏乎乎的小怪物”当成美丽的你,会不会气得活过来?

应命而来的兰慧看见主子怀内的物什”,确定这个毛茸茸的脑袋正是方才探出雪垛的那个,松下了一口气:夫人,奴婢要把毯子送给她吗?”

容奢先是点头,再是摇头:快拿来,快给我的幻儿裹上,我要抱着我的幻儿回府,快些拿来!”

诶?”兰慧不知所措。

容华扯过织毯,双手打开,将且软且暖的毯绒朝向依旧粘在姐姐怀里的小人儿:想跟我走,从里面出来。”

乱发里的大眼晴瞥来一睇。

这是什么眼神?容华心头恼起:姐姐,她不是幻儿,幻儿美丽可爱,你再看看她,可及得上幻儿的一根头发?”

胡说!”容奢娇叱,眸光疾厉,若你还是我的弟弟,就把你的话收回去!”

此情此景,容华心知决计不能违背姐姐的意愿:先离开此处如何?当尽快喂她吃些热食才好。”

容奢如梦初醒,不住地颔首:对对,快带幻儿回去,吃热食,泡热汤!”

对着那双大眼睛,容华唇角扬起:幻儿已然五岁,姐姐抱得吃力,为防把她摔了,还是小弟来吧。”

容奢破涕为笑:你须仔细着,摔了幻儿,为姐可不饶你。”

是。”容华恁是恭敬。

容奢满心欢喜地退身开来。

容华张着织毯,一步步凑过去。

乱发内的大眼睛充满戒备,整只脑瓜一点点向后收缩。

容华好整以暇:这么厚软的毯子披在身上,会不会比对着一堆火还要暖上百倍?车轿里有煨在铜炉上的热茶,若是喝上一口,不知是何滋味?”

后退中的脑瓜丕地顿住。

容华声线内更添蛊惑:有毯子裹身,有热茶入腹,是从头顶暖到脚趾?还是从脚趾热到全身?”

脑瓜开始前伸,先是一丝丝,后是一寸寸,进而现出了与他手腕一般粗细的颈子,最后,裹着棉絮破露的红色小袄内的身子钻出,一股脑偎进了织毯里。

冷,冷,要裹紧,裹紧。”她细声道。

又是小猫般喵喵叫的声音,难道这是一只猫精?怀着这分疑惑,容华把她抱起:不出所料,就似落在指尖的一片雪花,没有任何重量。

他走没几步,她突然挣扎,枯瘦的手伸向雪屋:碗。”

不需要了。”他道。

她摇头:碗。”

他双眸狠瞪:我给你一个更好的。”

她大眼睛霍霍对视:碗,小怪的碗。”

兰慧,把她那只碗拿出来。”然后,在这双大眼睛的注视下,给本公子摔个粉碎!后面这句话并没有出口,不是因为于心不忍,而是,大眼晴忽然阖拢……

大眼晴的主人晕倒了。

他甚至动用了轻功冲进车轿,先以一口热茶灌醒,再一路抱着不敢松手。只怕稍一疏失,她如雪花般化去,在姐姐哀痛的世界里再添一笔血色。

一个时辰后,他们赶到了城外的别庄。

连个丫鬟也不要,容奢亲自为自己的幻儿”沐浴更衣,细细清洗,柔柔抚爱。

当她抱着失而复得的至宝来到外厅,与端着一碗热粥推门而来的容华正正打个照面。

这……是那只……小怪?”他盯着那张小脸,原来不是猫精是雪精么?竟像是雪捏就的一般。

容奢美目一瞪:她不是小怪,她是……”

她不是幻儿。”他道,宁可姐姐伤心,也不愿她一直活在梦里。

我晓得她不是。”

我记得姐姐说过,储家的家规里,有不允许收外姓人为儿为女的条规。”

所以,她是容缓。”容奢颜容如珠如玑,璀璨生光,仿佛生命力重新回到了身内,她是缓儿,陪着我缓缓前行的缓儿。华儿,我们的容缓来了。”

从此,容缓现世。

第一章 羽翼未封尚须时

建丰八年。

新年初过,尽管时逢乱世,安州城寒意料峭,街巷之间犹可见得春联及炮仗鸣放过后的红色纸屑,空气内也有股寻常时候难以一嗅的肉糜气息。即使民不聊生,挣扎求生的小民总需在一年的尽头为自己积点喜气,以求下一年里能得老天保佑,众神慈悲,在乱世得获片刻的安稳。

容华推开了十香斋的门,眼睛扫了一遭,两道长过鬓角的修眉微微皱起。

我在这里。”容奢的声音,从一道珠帘后传了过来。

不得已,容华迈了进去,快步从陈列在柜台内的甜腻物什前经过,推开通往后方的那道珠帘,却更加的不适了。

珠帘之后,居然是点心厨房,弥漫着一股足以令他退避三舍的热甜味道。容奢一身简素装扮,头罩布巾,身系围裙,立身于灶台前,双手揉捏着面板上的面团,姿态甚是悠闲。

容华将玄色披风卸下掷在当面的桌案上,站在姐姐三尺之外:为什么要约在这处?”

容奢嫣然:因为只有这处,储何才不愿涉足。这一点,他和你相同,极其讨厌甜食。”

容华神色间更加厌弃:别把我和那等人种相提并论。”

容奢摇头,扫了这个执拗的弟弟一眼:这么多年,我自己已经认了命,偏只有你替我不平。”

容华蹙眉:为什么要认命?如今情形已然不同,姐姐若想,随时可回到平州。”

莫说这般任性的话。”容奢将手中的面团三两下捏成一只兔儿,将,看来,你已将兄长临终的嘱托给忘了。”

容华欲言又止,满身抗拒。

容奢三两下又捏了兔儿出来,与另只兔儿摆在一处,她道:在你幼时,你若哭了,兄长总捏成各样的泥偶哄你一笑,而你无论有多喜欢,都会很快将泥偶给玩得支离破碎。这一回,兄长交给你的是平州,是容家住了近百年的家园。他离世不过二十几日,你便想把平州给玩得分离崩析么?”

容华眉目间闪过一丝痛意,垂眸不语。

容奢幽幽道:兄长自幼病弱,为等你成年,等你能够独担大任,这些年来一直在苦苦支撑。这一次你亲自送来他去了的消息,我虽然难过,却也替他高兴。我们的大哥终于能好生地安歇了。华儿,你已十七岁,该长大了。”

容华走到姐姐身边,淡淡道:我在没有成为城主之前,无数次地想过,我若是城主,必不让姐姐委屈,如今……”

如今你新承城主之位,根基未稳,一切还为时尚早。”容奢举眸,注视着这个已经高出自己许多的弟弟的英挺面孔,这些年,大哥以病弱之躯勉力维护,不使平州四分五裂。现在,这份重担到了你的肩头,头等大事是发奋图强,强兵安民,给平州一个全新气象,更须无坚不摧,胸怀天下,创一番丰功伟业,而非急不可奈地接回你远嫁的长姐。”

这些道理,容华何尝不懂?只是,牺牲长姐的幸福换取平州的太平是父兄与自己心中最大的痛楚,一旦自己能够承担,便有些急不可奈地想弥补,终究是低估了姐姐的器量。他颔首:华儿知道了。”

容奢欣慰一笑:这才是我的好弟弟。”

一串轻巧的脚步声向后门渐近,一个稚嫩绵软的嗓声先人而入:夫人,缓儿将蜂蜜拿来了。”

容华视线当即投了过去。

后门推开,走进来一粉雕玉琢般的垂髫女娃。

容奢当即笑靥如花,招手:缓儿快来。”

她……今年十一岁了吧?”容华轻声道。

容奢含笑一瞥:你记得倒是清楚。”

容华撇开头。

夫人,是要做蜜藕粉糕吗?”容缓到了近前,先福了福,双手将蜂蜜罐放到灶台,回身欲去净手帮忙,抬眸见得夫人身边的高大少年,不由一怔,迅即退了两步,再度福身见礼,容公子安好。”

容华双臂交叉于胸前:你怎晓得我是谁?”

容奢白了他眼:之前,我对缓儿说来此见你,你又站得与我这般亲近,不是你还会是谁?”她伸手把女娃儿扶起,缓儿快来看,我捏了一对兔儿给你。”

既然是给她的,不是应该捏只猫儿更适合吗?容华心语如是。

此时已值午时,阳光从南窗打了进来,投在容缓身上,将她面上肌肤几乎打成透明,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了去——

这么多年,还是如同雪做成的一般。

我去外间坐坐。”室内甜腻的气息太过浓郁,容华实在不敢继续呼吸,推开后门,走进了小院里。

这个地方,与其说是容奢置下一处产业,不如说是用来打发时光的一处散心地。前店后院,店内卖得是点心甜饼,院内种得是应季花草。一株四季常青的老松下,一张红木圆案,两把竹制圈椅。看上去是用了一些心思,却并未用到极致,至少,院里没有栽种姐姐最爱的紫荆。

容公子,请喝茶。”

容华才坐进竹椅舒展开一双长腿,容缓将茶奉上。

他转头打量着小小少女,忍不住想欺负一下:怎么感觉你与六年前相比,并没有长高多少?”

容缓两只大眼霍地抬起。

容华丕地一怔。

果然夫人说对了,容公子记性不好。”容缓细声道。

正张口呷茶的容华差一点便被茶水呛住,他置疑:姐姐当真这么说过?”

当真。”容缓点头,唇角笑涡乍现。

容华佯恼:你这只小怪,敢骗本公子?”

缓儿告退。”容缓福了福,转身而去。

岂有此理?容华掀起长腿,大步追了上来,在容缓身后一步迈进门去,道:姐姐,把她给我。”

灶前的容奢回首: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呢?”

他指向垂立姐姐身畔的小小少女,道:你这个缓儿恃宠生骄,我要把她带回平州严加管教。”

容奢眉目生笑:现在还不行。”

为何不行?”容华悻悻问。

缓儿还要再陪我几年。”容奢浅笑吟吟,手中的面团捏出各样形状,口中道,缓儿聪明绝顶,若你今后能得她的襄助,必定如虎添翼,但当下还不行。你若有耐心,便等上几年。”

缓儿永远跟着夫人。”容缓道。

容华提鼻嗤了一声:本城主不嫌弃你,给我感恩戴德。”

缓儿永远跟着夫人。”容缓再度声明。

容华灿眸一瞪:你——”

夫人。”兰慧声音从珠帘外报入,莫仇来报信,城主的车驾向这边过来了。”

容奢蛾眉颦起。

容华面显嫌恶:他来这里做什么?”

走。”容奢不顾手上面粉,忽然推着弟弟的肩膀向后门行去。

容缓疾步冲到案前,双手抱起容华行囊追了上去。

不想长姐推得吃力,容华双足未停,不解问:我虽然讨厌储何,却不是怕他,为何不能见上一见?”

安州这边的局势,之前信中说得不够详细,此刻也不来不及对你细说。总之,你直奔城门出城,客栈内的属下交由莫仇去知会,随后追赶你就是。今后你莫再踏上安州地面,除非……”容奢顿了顿,目内深沉,你以另外一种形势。”

容华接收到了长姐的言外之意,扬眉一笑:小弟一定会以另外一种形势造访安州。”

容奢莞尔:不愧是我容家的儿郎。”

容华感觉肩头偏轻,想起来时的披风。

在这里。”容缓适时赶到,双手举过头顶。

容华看着完全被掩盖住的少女,一手抓起披风,一手捏了捏那只软若无骨的小手:多吃饭多长大,本城主在平州等你。”

容缓摇头:我要永远陪着夫人。”

容华大气:这么倔,一定是姐姐惯出来的。”

莫耽搁了。”容奢嗔笑,快些走吧。”

小弟遵命!”瞪了那个不识好歹的小小少女一记,容华飞身而起。

容缓目送少年高大的身影越过院墙,消失不见。

默然片刻后,容奢叹息:缓儿,你喜欢华儿么?”

嗯?”

虽然你不一定非喜欢华儿不可,但只有将你交给他,我才能完全放心。”容奢伸手,抚了抚少女柔软姣好的面颊,你年纪这般小,已长得这般好,虽然我私心想将你在身边多留几年,却也知道无法留你太久。”

是夜,容缓坐在灯下,以雪青与银紫两色丝线打着缨络,纤指翻转,心无旁骛。

窗外夜风乍起,拂得一只梅枝叩击窗棂。容缓持剪断了最后一根线头,将完工的缨络放下,欲去查一查窗子是否关牢,一只大掌蓦地探来,将她嘴儿捂住。

别怕,是我。”身后人低声道。

容缓松开了握在笸箩内剪刀上的五指。

身后人手掌撤离,不满道:姐姐居然连一点防身术也没教你么?”

她回身,举眸望着眼前的少年。

这个给你。”容华从袖内取了一样物什放在她手心,仔细着用,它可是去年兄长送我的生日礼物。”

弩?”容缓仔细端详,虽然小了许多,但其形其状的确与一把弩无异。

容华点头:它名为‘袖弩’,是平州南部蛮族女子们惯用的防身器物,这一把是专为他们的公主打制,所以分外精巧。”

容缓明眸眨了眨:专为公主打制的袖弩,大公子送你做生辰礼物?”

容华哼了一声:大哥一向如此,总爱找些名目来戏弄我。”

喔。”容缓表示受教。

容华顾不得与这个小女子计较,目光四下扫去:本城公赠你礼物,你总要回礼才不枉负姐姐对你的教养。你这里可有什么本城主看得上眼的东西么?”

她启唇,却不及容城主的速度。容华伸手抄过桌面上那只初成的缨络,颔首:勉强是它了。”继而,他推开窗户,袖弩如何使用,你去问莫仇。”

刹那后,声息全无。暗月之下,夜风之中,只见梅影摇曳。

容缓将袖弩举在眼前,借着灯光仔细打量,唇角弯弯,喜意盈眸。

(小说未完,请翻页阅读!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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